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政治体制的讨论

基于《孟子》和《春秋》,蔡锷和老师讨论了士卿、议院、多党制、国家统一、地方自治、“多君世”、“一君世”、“民政世”等各项政治议题。从这些讨论中可以看出蔡锷和梁启超对民权的重视、对独裁统治的痛恨,但又对自由主义、议院政治在中国现实政治中实现存有犹疑。

议院的作用

蔡锷在评论孔子“讥世卿”的思想时,肯定了孔子的“讥世卿”有助于伸张民权和君权,但又存在问题:君民的矛盾需要士卿在中间折中。“孔子讥世卿”出于《公羊传》隐公三年:“《经》:夏四月辛卯,尹氏卒。《传》:尹氏者何?天子之大夫也。其称尹氏何?贬。曷为贬?讥世卿。世卿,非礼也。”《公羊传》宣公十年关于“齐崔氏”,也有相同的内容。

蔡锷认为,春秋战国时期,世卿当政,征战不已,君权、民权皆不伸;秦之后,采用孔子的制度,废除世卿,君权与民权“略伸”,而又“流弊无穷”。蔡锷说:“孔子讥世卿,以为民权不伸,君权不伸也。何以?不伸,君则为木儡,民则为奴隶也。故君之令不可及民,民之愿不可闻上。上下相锢,终无已日。故此风愈甚,其君民愈蹙,此风愈久,其患愈深。生非贵族,不可闻国事,故其族愈众,势愈强,则其相争也愈大。争则相怨,相怨则离,离则同门荷戈之衅开矣。故犯上之祸,所以不胜屈指也。自秦以后,二权略伸,孔子之功大矣,然流弊无穷也。”

为此,蔡锷提出采用议院制。他说:“使益之以西人之法,则尽善矣。西法何?议院之制也。议院之制何?万心之推也。此法可兴,则君公其君,臣公其臣,民公其民,身公其身,心公其心。前之弊,在身、心不相属。今之弊,在心不相属。混天下为一心,庶无扞格之虞也。”

面对蔡锷将孔子和议院对立起来的看法,梁启超表示反对。他说:孔子是支持议院制的,只是历代奉行的方法不对。他说:““流弊”一语极谬。孔子讥世卿,立选举,汝殆鉴于今日科举之极弊而发此言也。然凡行一制度,必条理始末具行之,然后可。苟仅行一二而已,适见其弊也。今日之学西法,是也。孔子选举之制,一出学校,六经遗规粲然具见。后世仅用其选举,而不用其学校,徒有取士之政,而无教士之政,欲得人才,乌可冀也。不责历代奉行之不善,而谓“流弊无穷”,何其谬也!至于议院之法,何必西人?孔固深知其意而屡言之者也。见于《春秋》者亦指不胜屈也,但别见他条耳。《春秋》固当合全书以读之,不能执一二条而议其法之不备也。”

梁启超的这种观点,来自于康有为的“托古改制”,即孔子是赞成现代议院制的。这在现在看来有些牵强附会,但在当时,面对强大的保守势力,康梁用这种方法来推动自己期望的政治思想改革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大家被儒家思想所禁锢,不接受最基本的人权观念。

议院多党制的难题:难以齐心

在接下来的讨论中,蔡锷也指出议院制的问题:难以齐心。他说:采用西方议会制,由议员在中间进行折衷,在现实中又存在意见不统一,因此难以达成共识的问题,即:“今之弊,在心不相属。混天下为一心,庶无扞格之虞也。”因此,蔡锷的意思是:今应采用西方的“议院之制”,然因“心不相属”,又难以实行。

对这一点,梁启超表示同意,然后指出因此就需要用教育来开启民智。他说:此固是矣。然亦知心必如何而后能公、如何而后能一乎?必举国之人,见识相等,然后其心能一。譬诸有十人于此,皆君子人也,而守旧党五人焉,开新党五人焉,则其势必不能一也。故必有术开天下之智,使之相等,则不求一而自一矣。不然,日日痛恨于人心之不一,皆空言耳,何补于事哉?

对议会多党制“难以齐心”的问题,学生杨树达的考虑更加具体。杨树达老师后来在学术上有很大的成就。当时他才 13 岁。

杨树达认为:实行议会制,需要防止它的三种弊害:空谈议论而一事无成、以下凌上、西方议会中的党争。他作札记称:孟子曰:“民为贵。”又曰:“民事不可缓。”此即泰西民主国之权舆。中国自汉、唐以来,君权最尊。今日欲伸民权,或恐筑室道旁,且启以下凌上之渐,即泰西各国亦有分为党与者。欲收其益而去其弊,其法安在?

在这里,杨树达用“筑室道旁”这个典故来描述议院制“空谈议论而一事无成”的弊病。“筑室道旁”,典出于《诗·小雅·小旻》:“如彼筑室于道谋,是用不溃于成”,意指盖房与路人商量,将是怎么样也盖不完的。后又引出“筑室道旁,三年不成”之谚。

除了“筑室道旁”,杨树达还提到“以下凌上”和“党争”。“以下凌上”来自于儒家注重等级、次序、尊卑的思想,而“党争”来自于对中国历史中常见的结党营私,进行“党争”的担忧。

对此,学堂的另一位老师韩文举的回答还是开启民智。他说:所以必俟民智大兴,乃可言民权。今日而言民权,是取乱之道也。虽然天下未有有利无弊之事,能如英国之君民共主,则得其中矣。按他的说法,不是谁都可以参与政治的。参与政治需要一定的门槛,这也是至今为止很多人认为理所当然的想法。

所以,当时学堂中的同学和老师,对“允许不同意见”的西方议院政治还是存有一定的疑虑,觉得它可能还是不适合中国的国情。他们还是希望通过教育,把“守旧”的人,变为“开新”的人,用“开天下之智”,使“举国之人,见识相等”。这一思想,后来被梁启超发展为“新民说”。这些思路是中国传统士大夫遇到西方“自由、平等、人权”概念时的本能反应,是可以理解的。

可是,民主制度不能寄希望于”开民智“。“守旧”与“开新”实际上很难“一也”。必须接受“守旧”与“开新”共存的现实,给他们同场竞技的机会。到底谁的办法高明,让最后取得的成果、效益说了算,让市场说了算。这就是议院制。如果要接受议院制,就必须接受这一现实:“守旧”与“开新”实际上很难“一也”。

在现实中,因为各种观点和现实利益冲突,所以不可能通过教育的方法,达到意见的统一。党争是避免不了的。比如美国大选,因为政治利益的争斗,所以两个党派越来越水火不相容。因此民主制度把决定权交给人民,而不能寄希望于”开民智“。

事实上,”开民智“这个词用起来就需要非常小心,因为它暗含了希望用一种“智慧”来统一全民的思想,这就是需要值得警觉的。即使要说,也要严格限定这种“智慧”的范围,比如限制在基本的数学、科学、逻辑推理能力方面。

大一统

学堂师生在地方自治和国家权力之间的关系上,还是强调要保持统一。

蔡锷问:“孔子大一统,所以泯杀机也。今之贤士大夫欲督其督,郡其郡,邑其邑,无乃与夫子大相剌谬乎?” 即蔡锷认为现在的地方自治和孔子提的大一统思想是矛盾的。

梁启超回答这是因为国权的损失,希望能够整顿国家,恢复国权:“古今万国所以强盛之由,莫不由众小国而合为一大国,见之美国、英国、德国、意大利、奥斯马加、日本、瑞士皆是也。前此互争是以弱,今合为一是以强。孔子大一统之义,正为此也。见美、日诸国所办各事,皆有数种大政提归政府办理,如海军、陆军、刑律、交涉之类;其余地方各公事,则归各地方自理,政府不干预之。此是最善之法。今中国则反是。如海军之类,应归于一者也,而南、北洋各自为政,不相顾焉;一盗案之微,州、县治之足矣,而上劳朝审,皆极可笑。然至今日,方且并此之法而不能整顿,于是中国不徒变为十八国,并且变为四万万国矣。国权之失,莫过于此。政府现无可望,则不得不致望于督抚州县。若能有一省、一府、一县之整顿,则余省、府、县亦不无万一之望。”

梁启超的这一态度,和他后面支持君主立宪,然后支持袁世凯加强中央集权,是一致的。这又与联邦制的基本思路相冲突,所以给蔡锷和梁启超都带来内在的矛盾。

“一君世”

顺着大一统中华帝国的传统主张,梁启超主张“一君世”。梁启超当时希望的政治路线是:“多君世”、“一君世”、“民政世”。他谴责了“多君世”的罪恶,指出孔子在《春秋》中提出了“一君世”,而最后的目标是“民政世”。

他指出当时的中国虽然只有一个君,但实际上还是“多君世”。他说:全局而言,则仍为多君之世而已。各私其国,各私其种,各私其土,各私其物,各私其工,各私其商,各私其财。度支之额,半充养兵,举国之民,悉隶行伍。耽耽相视,龁龁相仇,龙蛇起陆,杀机方长,螳雀互寻,冤亲谁问?呜呼!五洲万国,直一大酋长之世界焉耳!《春秋》曰:“末不亦乐乎尧、舜之知君子也?”《易》曰:“见群龙无首,吉。”其殆为千百年以后之天下言之哉?

他说孔子“大一统”“讥世卿”,是想要建立“一君世”。他说:孔子作《春秋》,将以救民也,故立为“大一统”“讥世卿”二义。此二者,所以变多君而为一君也。变多君而为一君,谓之“小康”。这就是康有为的“新学伪经说”“孔子改制说”和“大同三世说”。康有为希望的路径是:欲治天下,必进据乱为小康、进小康为大同。

当然,最后中国会像西方一样,进入到”民政世“,比如像美国、法国那样实行总统制,或者像日本一样,实行君主立宪。但这是以后的事了,现在中国还是要进入“一君世”,这就是梁启超、蔡锷后来支持袁世凯集中中央权力的原因,也是后来孙中山提出训政时期纲领的逻辑。可是,他们都没有想到:一旦一个人进入了“一君世”,比如袁世凯,他迈向独裁的道路就无法停下来。因为即使袁世凯自己不做,他的手下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撺掇着他去做。这就是后面我们看到的现实。

民贼

虽然主张大一统,但梁启超遵循孔子、孟子的民本思想,反对中国历史暴虐无度的专制“民贼”。他说:“二十四朝,其是当孔子至号者无人焉,间有数霸者生于其间,其余皆民贼焉。”他要求学生一定要“知道三代以后中国君权日尊,民权日衰,是中国积贫积弱之根源,而导致这一恶果最有影响的人物则是秦始皇、元太祖、明太祖。

蔡锷接受了“民贼”这一思想。他在这一段时间的《<后汉书·党锢传>书后》就强调历代的“民贼”对百姓的盘剥是造成国家灾难的根源。他说:“其在上者,秦政剥之,汉桓、灵剥之,魏武剥之,两晋、南北、五代、唐、宋、元、明之民贼,靡不出死力以剥之;其在下者,汉之训诂剥之,六朝、唐之辞章剥之,宋以章句剥之,自元至今帖括剥之,以至有匈奴之祸,五胡之祸,突厥、吐蕃之祸,契丹、回回之祸,金、辽、蒙古之祸”等等。进而大胆指出,清末中国的今天,已经处于“无面无祸,无地无祸,无日无祸。其剥愈甚,其受祸更不可拯”。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到处充满祸害的情景呢?他的结论是:“国无道,至死不变,强者矫!”为此,他大声疾呼:“国之破不足虑,种之厄不足虑,惟教之亡足虑。心之死,气之销,足为大虑!”要求唤醒人民,以救亡振兴中国!

上面种种的讨论,最后就构成了梁启超、蔡锷后来试图追求的“开明专制”,具体来说,就是希望一个华盛顿那样的人物出现。他们最后选中了袁世凯。其实不止是他们,黄兴、孙中山也是这么选的。而结果是,他们都失望了。

小结

梁启超他们当年对议院多党制的担忧,对大一统的追求、对中国需要进入“一君世”的判断,让他们最后追求一种“开明专制”。这种思想在当时的国际上是可以找到参照的,如日本和德国。这些国家的君主当时就有比较大的权利。当然,二战之后,这两个国家现在也都改革了,变成了更加彻底的民主制。

梁启超和他的学生们对政党政治、君民共主的上述态度,和他们后来反对国民党宋教仁提出的内阁制、支持袁世凯的总统制,然后又支持段祺瑞的思路是一致的。他们还不理解:各派争执不休的议会制,怎么能带来明智的决策。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市场的概念,不懂得市场的力量。遗憾的是,对“开明专制”的向往,至今都是大多数人的认识。

但是,他们非常爱中国的人民,痛恨“民贼”,比如他们认定满清政府就是这样一个民贼,后来又认定称帝的袁世凯是这样一个民贼,因此,他们前仆后继,用自己的生命,“为四万万人争人格”。这是非常令我钦佩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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